帝心莫测
朝堂之上,香烟缭绕,如同迷雾笼罩着殿中每一个垂首屏息的臣子,我立于丹墀之侧,目光低垂,却仿佛仍能感受到龙椅上那道目光的重量——时而如冬日寒潭,深不见底,冻结一切靠近的意图;时而又如春日薄雾,看似温润,却无端教人遍体生森森凉意,这便是帝王心术,所谓“帝心莫测”,早已不是朝堂秘闻,而是悬于每个人头顶、随时可能斩落的利刃。
那一年,边关告急,烽火连天,老将军李怀恩,三代忠烈,须发皆白,于金殿之上叩首声震玉阶,请缨出征,字字泣血,声声铿锵,满朝文武,无不为之动容,然龙椅之上,年轻的帝王只是指尖轻叩御案,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,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,良久,他抬眼,眸光平淡无波:“准奏。”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李怀恩领命而出,须发在殿门穿堂而过的冷风中瑟瑟抖动,那背影,仿佛已预见了沙场的惨烈与功成的渺茫。
数月后,捷报传来,李怀恩大破敌军,凯旋,群臣山呼万岁,皆以为老将军必将加官进爵,极尽荣耀,帝王只是淡淡一笑,赐下金银绸缎,却只字不提升迁,更令人心惊的是,凯旋宴上,一位曾因力主和议而遭李怀恩当庭痛斥的文臣,竟被帝王当众赞其“深谋远虑”,有社稷之才,我看见李怀恩端坐席间,捧着御赐金杯的手,微微颤抖,浑浊的老眼望向御座,那目光里有不解,有失落,或许还有一丝……明悟,帝心,如同一面无形的墙,将忠奸、善恶、成败,隔绝在外,只留下他一人能解读的轨迹。
又过数年,京城首富沈万三,富可敌国,却因一句“我富可敌国,陛下岂能比我富?”而惹上杀身之祸,消息传出,满城哗然,有人说沈万三居心叵测,僭越犯上;也有人说他只是酒后狂言,并无他意,无论朝臣如何进谏,或是沈家如何献上大半家产试图挽回,帝王只是冷笑,一句“匹夫敢以此言惑众,其心可诛!”便将沈万三打入天牢,家产籍没,那夜,我奉命查阅刑部卷宗,看到沈万三的供状,字里行间满是惶恐与冤屈,可帝王的心,岂是区区“冤屈”二字所能撼动?或许,在他眼中,沈万三的财富与声望,本身就是对皇权的潜在威胁,一句无心之言,不过是剪除异己的绝佳借口,帝心之深,如渊如海,容不下任何可能动摇其根基的波澜。
我常常在深夜独自于宫中漫步,看月光洒在琉璃瓦上,清冷而寂寥,宫墙之内,多少红颜枯骨,多少权臣倾覆,皆系于帝王一念之间,他曾因一句“卿家清正”,便让一个小小七品县官平步青云;也曾因一次不合龙颜,让权倾朝野的宰相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,没有永恒的忠臣,也没有永恒的奸佞,只有永恒的帝王心术,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,将所有人笼罩其中,谁也无法挣脱,只能小心翼翼地揣摩,如履薄冰。
“伴君如伴虎”,此言不虚,帝心莫测,莫测的不是喜怒,而是那深藏于九重之下的权衡与算计,每一次的“恩宠”背后,或许是对人心的试探;每一次的“责罚”之中,或许是对时局的掌控,帝王,他既是这天下至高无上的主宰,也是被这顶沉重的皇冠所囚禁的孤独者,他看透了所有人的心思,却又无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内心。
宫门外的晨钟响起,将我从沉思中惊醒,丹墀之下,文武百官已肃立整齐,等待着新一天的朝会,我知道,龙椅上的那个人,依旧会用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,审视着这一切,而朝堂之上的每一个人,包括我自己,都将继续在这“帝心莫测”的阴影下,演绎着各自的忠诚与算计,生存与毁灭,这,便是王朝的宿命,也是身处权力漩涡中心,永恒的悲哀与无奈,帝心,终究是凡人难以窥探的天机,只留下一片迷雾,供后人评说,叹息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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