邻居的妻子
清晨七点二十分,我总会准时在楼道里遇见她,她总是提着印着超市LOGO的环保布袋,里面装着刚买的、带着露水的新鲜蔬菜,她的脚步很轻,像一片羽毛拂过光滑的瓷砖地面,但那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,却会固执地钻进我的鼻腔,提醒我新的一天开始了,她是我的邻居,林伟的妻子,我叫她陈姐。
我和林伟是同龄人,在同一栋楼里住了将近十年,我们的阳台只隔着几米宽的空气,偶尔在深夜,能听到他家传来模糊的电视声,或是林伟应酬回家后,压低声音的对话,而陈姐,就像她清晨采购的蔬菜一样,总是鲜亮、安静,充满了秩序感,她是我们这栋楼里公认的“模范妻子”,会把门口的公共区域擦得一尘不染,会在节假日给邻里送亲手做的点心,连我们这些邻居都习惯了她的存在,仿佛她就是这栋楼温润的背景板。
我从未多想过她,直到那个夏天。
那是一个异常闷热的午后,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,我家的空调突然罢工,焦躁中,我拨通了物业的电话,等待维修的间隙,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阳台上,想透口气,林伟家阳台的窗户大开着,陈姐正背对着我,用力地拧着一块湿漉漉的抹布,试图擦拭玻璃上的污渍,她的动作有些笨拙,平日里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,有几缕粘在了汗湿的脖颈上,阳光很烈,将她单薄的影子拉得很长,那影子看起来,竟有些孤单。
就在那时,我听见她轻轻地叹了口气,那声音很轻,却像一根细针,瞬间刺破了夏日午后虚假的宁静,她把抹布扔在盆里,双手撑在窗台上,微微弓着背,长久地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,那个瞬间,我看到的不再是一个“模范妻子”,而是一个被生活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的女人,她那件洗得发白的家居服,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黯淡。
从那天起,我开始“看见”陈姐。
我发现她清晨的布袋里,除了蔬菜,偶尔会多出一两本封面朴素的书,我发现她对着阳台上的绿植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,我还一次偶然在电梯里遇到她,她看着手机屏幕,嘴角噙着一抹我从未见过的、带着淡淡忧伤的笑意,那笑容不属于“陈姐”,只属于她自己。
林伟依旧忙碌,他是个好丈夫,好父亲,他会周末带全家去郊游,会在节日给陈姐买昂贵的礼物,他给予陈姐的一切,看起来都那么完美,无懈可击,可只有我,从一个邻居的角度,窥见了那完美表象下,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空洞,她就像一件精美的瓷器,被精心摆放在展示架上,光鲜亮丽,却失去了随意摆放的自由。
秋天的一个傍晚,我下班回家,看到陈姐独自坐在楼下的长椅上,手里捧着一本书,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在她身上,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走了过去,打了声招呼:“陈姐,在看什么?”
她抬起头,有些意外,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:“哦,是小李啊,一本小说,随便看看。”
我注意到书页的边角已经被翻得有些卷起,我们聊了几句天气,聊了孩子的学习,气氛平淡而客气,临走时,我忍不住说:“陈姐,你最近好像……瘦了。”
她愣了一下,然后笑了,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:“是啊,可能是天凉了,胃口不太好。”
她没有说别的,但我却仿佛读懂了什么,她的瘦,或许不是因为胃口不好,而是因为心里有什么东西,被悄悄掏空了一部分。
我依然会在清晨七点二十分准时在楼道里遇见她,依然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栀子花香,但我的目光,已经不再仅仅停留在她“邻居的妻子”这个身份上,我看到的是一个叫陈姐的女人,她有自己的喜好,有自己的情绪,有自己的疲惫和渴望,她像我们每一个人一样,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里,努力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点光。
那股栀子花香,依旧清甜,但如今闻起来,却多了一份复杂的味道,那是生活的味道,是邻人的味道,是一个被我们称为“邻居的妻子”的女人,在她自己的故事里,悄然散发出的,最真实的芬芳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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