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巅圣君
云巅圣君端坐于那座浮于万仞之上的孤峰绝顶,他的身形几乎已与身后亘古不化的雪山冰棱融为一体,唯有那身墨玉玄袍,在稀薄凛冽的罡风中猎猎翻卷,如亘古不化的暗夜本身,目光所及,下方是翻涌奔腾的云海,无边无际,恰如他脚下踩踏的尘世喧嚣;更远处,是人间烟火缭绕的城池村郭,渺小如棋盘上的微尘,世人只道他高居九天,俯瞰众生,却不知这孤峰之巅,亦是另一种无垠的囚笼。
圣君之尊,源于九天之上那场几乎焚尽苍穹的浩劫,彼时魔星陨落,暗潮汹涌,三界倾危如风中残烛,是少年云巅,以身为薪,点燃神魂之火,硬生生将那撕裂天穹的魔爪钉回深渊,当他浑身浴血、神力耗尽地从那焦黑残破的战场上坠落时,并非坠向人间,而是被一种更沉重、更冰冷的力量托举着——那便是无数濒死生灵的祈愿、濒临崩溃的天地法则的哀鸣,以及劫后余生万物对他本能的、刻入骨髓的敬畏,这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意志洪流,将他塑成了今日的“圣君”,他不再是那个曾在山溪边为受伤幼兽疗伤、在暮色中倾听风吟的少年,他成了“道”的化身,成了秩序冰冷的人形图腾。
峰顶寒玉砌成的殿宇空旷寂寥,唯有万年不散的寒风在梁柱间低回,如幽魂的叹息,圣君的指尖拂过冰冷的石案,案上并无凡俗的案牍与珍馐,只有一方玉玦,内里封印着一缕微弱却执着的金色光芒——那是百年前,他从一座被魔火吞噬的村落废墟下,掘出的最后一点生机,一个襁褓中婴儿残存的心跳与祈愿,他耗费了巨大的神力,才将其封存于此,如同封存一个早已被遗忘的梦,他曾俯身救下过无数生灵,可每一次,当那双承载着无尽依赖与热望的眼睛望向他时,他心底深处某个角落便会悄然冻结一分,他成了“救世主”,便再不能仅仅是“云巅”,他亲手铸就的神坛,隔绝了阳光,也隔绝了暖意。
“圣君……”一个细微如蚊蚋的声音,竟穿透了峰顶凛冽的罡风,撞入他的识海。
他微微一震,目光穿透翻涌的云层,向下望去,在云海深处,一座简陋的木屋旁,一个头发花白、衣衫褴褛的老妪,正佝偻着背,颤巍巍地将一把干枯的草茎投入熄灭的灶膛,她浑浊的眼睛望向峰顶的方向,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,那微弱的祈愿,没有一丝神力,没有半分敬畏,只有最纯粹、最卑微的——想为病重的孙儿寻一点暖意。
这祈愿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,却带着一股奇异的韧劲,穿透了云海,穿透了他心头的冰壳,圣君缓缓抬起手,指尖一点微不可察的金芒悄然溢出,无声无息地落入下方那座小小的村落,刹那间,灶膛内,几点火星骤然亮起,随即腾起一簇温暖而稳定的橘色火焰,映亮了老妪沟壑纵横的脸庞,也映亮了她眼中瞬间涌起的浑浊泪光。
峰顶的风似乎更冷了,吹得玄袍翻卷不息,圣君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簇微末却真实的火焰上,久久未动,他依旧端坐于孤峰绝顶,如亘古不变的冰雕,那冰冷的轮廓深处,似乎有什么东西,正悄然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,下方人间灶膛里那一点微光,竟比九天之上的神光更炽热,比他体内沉寂百年的神血更滚烫。
圣君缓缓闭上了眼,任由那微弱却执着的暖意,如同初春第一缕融雪的溪流,悄然漫过他冰封万年的心湖,原来这云端之巅,并非只有俯瞰众生的孤绝,亦能承接人间烟火最卑微的回响,他依旧高踞云巅,却仿佛第一次真正触到了那片翻涌云海之下,那片名为“人间”的、滚烫而鲜活的土地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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