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斩万鬼
“剑斩万鬼”——这四字悬于山门古旧牌匾之上,饱经风霜,漆色剥落如经年血痂,每当山风掠过,字缝便似有呜咽渗出,混入呼啸的风声里,如怨鬼低泣,在林间幽谷间回荡不止,此地唤作“万鬼渊”,乃人间绝境,传说深渊之下镇压着上古邪神残存的万千怨念,千年以来,无数妖鬼凶戾之气自地底渗出,日夜啃噬生灵,生灵避之唯恐不及,此地亦渐成人间绝域。
那牌匾之下,却立着一个身影,一袭白衣,在无休无止的鬼气森森中,仿佛一捧被遗忘的雪,清冷孤绝,他便是剑主凌尘,他的剑,名“寂灭”,剑身漆黑如墨,非金非铁,却沉重得能压塌人的魂魄,此剑饮血无数,早已浸透了鬼物阴毒的怨气,剑锷处缠绕着几缕若有若无的黑气,如同活物般缓缓游走,凌尘立于山门前,眼神沉静如渊,任凭鬼啸刺耳、阴风刮骨,他岿然不动,手中“寂灭”斜指地面,仿佛已与这方被诅咒的山脉融为一体。
这柄剑与它的主人,便是万鬼渊唯一的守门人。
万鬼渊的鬼物,从不甘于沉寂,每当夜色浓稠如墨,便是它们最为猖獗之时,那夜,渊底深处骤然传来沉闷如雷的咆哮,大地随之震颤,渊口那片终年弥漫的灰白雾气,瞬间被一股更为浓烈、更为暴戾的墨黑邪气撕裂、吞噬!紧接着,鬼哭之声汇成滔天巨浪,震得山石簌簌滚落,无数道扭曲狰狞的影子,裹挟着刺骨的阴风与腐朽的恶臭,如同决堤的黑色浊流,从深渊中疯狂涌出!它们形态各异,有的如影似雾,无骨无相;有的獠牙外露,爪似弯钩;更有庞然巨物,仅是露出的一截鳞爪便遮天蔽日……无数鬼影汇聚成潮,带着要将一切生灵拖入永夜深渊的疯狂意志,朝着山门那唯一孤绝的白影,狂涌而去!
凌尘的身影在漫天鬼影的冲涌下,渺小得如同狂涛中的一叶扁舟,他缓缓抬起握着“寂灭”的手,动作没有丝毫急促,仿佛只是拂去衣袖上沾染的尘埃,就在那漆黑的剑锋离地的刹那,一道比夜色更纯粹、比寒冰更刺骨的剑气,已无声无息地爆发开来!这剑气并非横扫千军,而是如同无形的巨网,瞬间笼罩了扑来的鬼潮前沿,那些最前端的鬼影,尚未触及山门前的土地,便在这片剑气笼罩的区域里,无声无息地扭曲、瓦解、消散,如同烈日下的薄雪,连一丝惨叫都未能发出。
凌尘动了,他踏前一步,身形如鬼魅般切入汹涌的鬼潮之中,手中“寂灭”不再沉默,每一次挥动,都带起一片令人心悸的、凝练到极致的黑暗,那黑暗并非虚无,而是拥有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,剑锋所指,无论是游魂般的鬼雾,还是爪牙锋利的恶鬼,亦或是鳞甲森然的巨物,都在接触到那片黑暗的瞬间,被硬生生斩断、绞碎、湮灭!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,没有刺耳欲聋的嘶鸣,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、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撕裂的“嗤嗤”声,以及鬼物被彻底抹除时逸散的、带着浓重怨毒的灰烟。
凌尘的身影在鬼潮中穿梭,快得只剩下道道残影,他手中的剑,仿佛成了这片炼狱中唯一的法则——斩断,再斩断!剑光过处,鬼影凋零,灰烬如黑色的雪,纷纷扬扬落下,将他周身染上一层阴冷的底色,鬼潮无穷无尽,深渊仿佛拥有永不枯竭的怨念,凌尘的呼吸渐渐沉重,每一次挥剑,都带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滞涩,他黑沉的剑身之上,那些缠绕的黑气似乎也活跃起来,发出低沉的、如同饥渴野兽般的嘶鸣,贪婪地汲取着主人斩杀鬼物时逸散的、带着怨念的阴气。
不知过了多久,当最后一波鬼潮在凌尘“寂灭”剑下彻底溃散,化作漫天飞灰时,他手中的剑已沉重得几乎难以抬起,剑身之上,那原本只是几缕缠绕的黑气,此刻已如同浓稠的墨汁,在剑锷、剑脊处翻涌盘旋,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冰冷与贪婪,凌尘猛地咳嗽起来,一口乌黑的鲜血喷溅在漆黑的剑脊上,那血珠落在剑上,竟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,只留下一点暗淡的红痕,旋即也被翻涌的黑气彻底覆盖,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,指尖因长期握持而留下的老茧处,皮肤竟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。
深渊之下,那沉寂千年的咆哮似乎并未完全平息,反而带着一种更加阴冷、更加怨毒的意味,在死寂中悄然酝酿,凌尘抬起头,望向那深不见底的渊口,眼神依旧沉静,但眼底深处,却掠过一丝无人能懂的疲惫与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,他缓缓抬起“寂灭”,剑尖直指渊心,那翻涌的黑气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意志,发出更加兴奋的嘶鸣。
剑斩万鬼,斩不尽的是渊底深埋的、那足以吞噬一切的永恒怨念,而握剑之人,每一次挥剑,又何尝不是在斩向自己不断被侵蚀的魂魄?这柄饮尽万鬼之血的剑,最终会饮尽谁的血?是深渊,还是……它身后那抹永远孤绝的白衣?



还没有评论,来说两句吧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