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山易主
宫门在身后沉重合上,那声音如同巨兽吞噬猎物前的叹息,我立于昔日御书房的高阔窗前,俯瞰着宫苑中依旧明艳的牡丹花海,花丛深处却似埋伏着无数无声刀剑,新朝的龙旗已在角楼猎猎招展,那鲜亮的明黄与赤色,刺得我双目生疼,几日前,这里还是我指点江山、号令天下的所在;只余我一人形影相吊,如宫墙边一棵孤伶伶的老树,江山易主,不过一夜之间,宫门开合之间,便轻易隔开了两个世界。
这宫墙,曾是我童年记忆里最坚固的壁垒,父亲牵着我的小手,在琉璃瓦的阳光下行走,他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期许:“这江山,便是你未来的疆场。”那时的我,尚不知这“疆场”二字背后,是何等沉重的血色与铁腥,我登基后,也曾踌躇满志,试图用朱笔批阅出海晏河清的盛世,权力的巅峰,亦是寒风最凛冽之处,朝堂之上,是永远解不开的死结与算计;深宫之内,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与人心叵测,我渐渐明白,所谓“家天下”,不过是一座用野心与骸骨堆砌的巨大囚笼,而我,曾是这囚笼里最孤独的囚徒。
“陛下,该更衣了。”一个苍老而恭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是老太监王德,他捧着一袭明黄的常服,那颜色曾是我至高无上的象征,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我几乎不敢直视,我摆了摆手,示意他放下,王德依言退下,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,如同他在这宫中默默活了数十年,早已学会了隐身于无形,他的身影,让我想起那些在宫闱斗争中无声消逝的生命——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,如今都成了这“易主”二字下,无声的注脚。
“江山易主”,这四个字,在史书里不过轻描淡写的一笔,于当事人,却是刻骨铭心的剧变,我走下御座,指尖抚过冰冷的紫檀木扶手,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我掌心的温度,也残留着我曾以为不可动摇的权威,权威如同窗外被风吹散的柳絮,再也无从把握,我推开侧门,沿着一条僻静的甬道走去,甬道尽头,是座废弃的冷宫,杂草丛生,蛛网密布,像极了人心深处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角落。
就在那破败的宫墙下,我看到了一株倔强的野菊,它从石缝中钻出,在萧瑟的秋风里,依然开着细碎而明黄的花朵,没有园丁的精心照料,没有沃土的滋养,却依然能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,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生命,我忽然想起,在这座深宫里,多少如野菊般的生命,在权力的倾轧中,无声地绽放,又无声地凋零,江山易主,宫阙万间都做了土,唯有这草木,年复一年,枯荣有时,从不因主人的更迭而改变其生生不息的本真。
夕阳的余晖透过宫墙的缝隙,洒在那株野菊上,也洒在我的身上,我伸出手,轻轻触碰那小小的花瓣,触感柔软而坚韧,远处,隐约传来新朝宫人演练礼仪的丝竹之声,整齐划一,带着新生的蓬勃与不容置疑的秩序,我闭上眼,深深吸了一口宫中混杂着泥土与草木气息的空气,那气息里,没有胜利者的张扬,也没有失败者的颓丧,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。
江山易主,易的是主,是宫阙,是那印在竹简上的朱批与玉玺,而那奔腾不息的江河,那巍峨无言的群山,那草木枯荣的规律,那人心向背的渴望,却从未真正改变,我转身,朝着寝宫的方向走去,步履不再沉重,前路茫茫,是终老于此,还是另有归处,已不再重要,重要的是,我在这“易主”的剧变中,终于看清了江山的底色——它并非一人一姓的私产,而是天地间大美与生机的流转,如同那株石缝中的野菊,在历史的风烟里,永远倔强地,等待着下一个春天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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