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斩万鬼
长街寂寂,唯余风声呜咽如鬼哭,卷起地上几片残破的黄纸符灰,打着旋儿,飘向沉沉的夜幕深处,我独立街口,手握“问心”——这柄古拙长剑的剑身清寒如冰,剑柄却温润贴合掌心,仿佛有脉搏在沉稳跳动,剑穗如血,在无风的夜色里,却兀自轻轻摇曳,像一团凝固的、不祥的火焰,我缓缓抬头,望向街尽头那座被浓重黑气吞噬的古宅,它像一头蛰伏的巨兽,沉默中吞吐着不祥,万鬼盘踞于此,怨念深种,我手中的剑,便是我唯一的道,亦是唯一的劫。
这柄剑,名唤“问心”,它非金非铁,不知是何年月何种材质铸就,通体幽邃,如深潭寒水,剑身隐有细密的云纹流转,非是雕琢,倒似是岁月本身在金属上刻下的烙印,它饮血,却不嗜血;它斩妖,却更斩心,每一次出鞘,剑锋震颤的嗡鸣都似一声深沉的叹息,回荡在生与死的罅隙之间,我握着它,便握住了人间最后的执念,也握住了通往无尽幽冥的冰冷门扉。
古宅的朱漆大门早已腐朽,露出内里更深的黑暗,踏入其中,腐朽的木料气息与浓得化不开的阴冷腥臭扑面而来,眼前景象令人窒息:梁柱上悬吊着无数扭曲的魂影,无声地嘶吼着;墙壁上渗出暗红色的血泪,蜿蜒流淌,汇聚成泊泊的细流;地板上,散落着枯骨,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闯入者,空气粘稠如胶,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铅水,这里没有活物的声响,唯有死寂的压迫,和无处不在的低泣,仿佛连光线都在这极致的怨念中扭曲、凝固。
我步步为营,剑尖斜指地面,凝神感应着每一丝异动的阴气,穿过前厅,踏入后院,一股更加狂暴的怨气骤然爆发!数十道漆黑如墨的鬼影从四面八方扑来,它们形态扭曲,面容因极致的痛苦而狰狞,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,声波震得空气嗡嗡作响,它们没有实体,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,直扑而来。
“嗤——!”
问心剑在瞬间出鞘!剑光并非耀眼夺目,却如一道撕裂黑暗的冰冷闪电,带着决绝的意志,悍然斩出,剑锋所过之处,空间似乎都被冻结、劈开!那些扑来的鬼影,如同脆弱的冰雕,撞上这道剑光,瞬间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,身体从接触点开始寸寸碎裂,化作缕缕黑烟,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,剑气纵横,如狂风扫落叶,将扑来的鬼影搅得七零八落,哀嚎声此起彼伏,却无法阻挡分毫。
斩杀群鬼,非但没有减弱怨气,反而彻底激怒了这方天地,整个古宅剧烈震动,梁柱呻吟,墙壁龟裂,那悬吊的魂影疯狂摇荡,血泪如泉涌,一股比先前浓烈十倍、百倍的阴寒气息从宅邸最深处——那间早已坍塌的祠堂中冲天而起,带着滔天的恨意与不甘,震得我耳膜刺痛,气血翻涌。
祠堂大门洞开,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缓缓踱出,它由无数扭曲的魂体强行糅合而成,核心处,是一团剧烈翻滚、不断哀嚎的黑色漩涡,漩涡深处,隐约可见一张模糊不清、却充满无尽怨毒的人脸——这便是怨念的源头,盘踞此地的万鬼之首!它没有固定的形态,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、燃烧着幽绿火焰的“眼睛”,死死锁定了我,那目光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也拖入无尽的痛苦深渊。
“吼——!”
一声不似任何生物、混合了亿万魂灵绝望嘶吼的咆哮炸响,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移位!那鬼王庞大的身躯猛然扑来,所过之处,地面寸寸碎裂,空气被挤压得发出爆鸣!它没有实体,却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压,无数由怨念凝聚成的利爪、尖牙、骨刺从它庞大的身躯上爆射而出,遮天蔽日,要将我彻底撕碎、吞噬!
我双脚稳稳钉在原地,任由那恐怖的威压几乎要将我压垮,汗水浸透衣衫,在冰冷中迅速变得刺骨,我深吸一口气,那吸入肺腑的空气仿佛都带着千万冤魂的诅咒,握剑的右手,因灌注了全身的精气神而微微颤抖,却稳如磐石,剑身嗡鸣愈盛,那清寒的光芒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灼热的决绝。
“斩!”
我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喝,声震四野!问心剑在我手中化作一道撕裂永恒的寒芒,没有花巧,没有迟疑,只有最纯粹的、斩断一切阻碍的意志!剑光如匹练,直刺那鬼王核心处翻滚的黑色漩涡,以及那漩涡深处,那张怨毒的人脸!
剑尖,精准地刺入了那团最深沉的黑暗。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,只有一声极其轻微、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、冰层碎裂的“咔嚓”声。
那庞大无匹的鬼王,连同它身上亿万怨魂构成的身躯,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,从剑尖接触点开始,寸寸瓦解、消融,那翻滚的黑色漩涡迅速黯淡、平息,那张怨毒的人脸在剑光下扭曲、消散,最终化为一片虚无,亿万道微弱的光点从消散的鬼影中升起,如同挣脱了无尽苦海的萤火,带着一丝解脱的微光,飘向高不可测的夜空,渐渐隐没。
古宅的震动骤然停止,那令人窒息的阴冷腥臭如潮水般退去,腐朽的气息依旧,却不再狰狞,梁柱上悬吊的魂影悄然隐去,墙壁上的血泪停止流淌,地板上的枯骨也恢复了死寂,死寂重新笼罩,却是一种空旷的、带着劫后余生的平静。
我拄着剑,半跪在地,剧烈地喘息,汗水沿着额角滑落,滴在冰冷的地板上,问心剑的剑身依旧清寒,剑尖却滴落着几缕粘稠如墨、散发着刺鼻腥气的黑血——那是鬼王最后凝聚的、最纯粹的怨念之血,剑穗上的血色,似乎也黯淡了几分。
我抬起头,望向古宅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、更广阔的天地,远处,似乎还有更浓重的黑暗在蠕动,更低沉的哀嚎在风中隐约传来,斩灭此地的万鬼,不过是斩断了一条怨毒的触手。
我缓缓起身,将问心剑缓缓归鞘,剑入鞘口的瞬间,发出一声悠长而疲惫的轻鸣,如同长叹,我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恢复死寂的古宅,转身,一步步走回那片被夜色笼罩的长街。
风依旧在吹,却不再呜咽如鬼哭,长街寂寂,唯余我一人,一剑,和脚下延伸向无尽远方的路,剑斩万鬼,斩不尽世间幽暗;心向光明,却步履维艰,我握紧了剑柄,那温润的触感传来一丝慰藉,前方,或许还有更深的黑暗,更狰狞的鬼魅,但只要这柄剑尚在,只要这颗心未冷,便只能继续走下去——斩开黑暗,哪怕身后,是万鬼的残影,和前路,无边的寂寥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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