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无圣君
圣君之座悬于云顶之上,黄金浇铸的殿宇在日光下刺目灼人,仿佛将整个凡尘的荣华都榨取熔炼,再倒灌于此,他端坐于那无瑕的玉座,周身光华流转,面容被一片朦胧的圣辉笼罩,无人能窥其真实面目,他被称为“虚无圣君”,因他从不言语,亦无凡人情感波动,他只是存在,如同苍穹本身,无声俯瞰着这喧嚣人间。
圣君的威严,正是由这绝对的“无”所构筑,朝堂之上,群臣匍匐,每一次叩首都带着对未知的敬畏,他们揣摩圣意,将一切决断都归于圣君那深不可测的沉默,这沉默便成了最高律法,不容置疑,亦不容僭越,一个少年因在市集高声议论了几句关于农税苛重的话,次日便被“无形”的圣卫带走,再无声息,他的父母跪在圣殿前三天三夜,只求见圣君一面,回应他们的唯有玉座下那永恒的、冰冷的空寂,他们明白了圣君的“无”即是最终的审判,于是默默离去,将恐惧深埋心底,化作对圣君更深的信仰,这信仰,如蛛网般悄然覆盖了整个王国,无声无息,却坚韧无比,缠绕住每一颗跳动的心。
圣君的“无”并非全然空寂,他并非漠然,而是以一种更为深邃的方式“在”着,他无需言语,他的意志便是律法流淌的河道,一场突如其来的旱灾肆虐,大地龟裂,禾苗枯焦,百姓在绝望中呼号,向圣君祈祷,无人知道圣君是否“听见”,但就在第七日深夜,一场沛然甘霖自天而降,润泽了干渴的土地,圣君的“无”被解读为“大爱无声”,是超越凡俗理解的悲悯,他的沉默,成了最震耳的宣告;他的虚无,成了最坚实的依靠,王国在他的“无”中,秩序井然,却也死水一潭,生机被扼杀在萌芽之前,只留下对圣君绝对“在”的狂热崇拜。
直到那一天,一个自称“拾荒者”的旅人踏入了圣城,他衣衫褴褛,眼神却清亮如洗,带着一丝对这金碧辉煌世界的不解与疏离,他抬头仰望那高耸入云的圣殿,并未如他人般匍匐,只是平静地问了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问题:“圣君在吗?他‘在’何处?他‘在’做什么?”
这问题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,瞬间激起了无形的涟漪,圣卫如鬼魅般出现,要将这亵渎者拿下,拾荒者却只是微笑,目光穿透了圣殿的辉煌,直直投向那玉座:“你们跪拜的,究竟是谁?是那片金光,还是那片空无?你们所敬畏的,究竟是圣君,还是你们自己心中被恐惧喂养出的幻影?”
他话音未落,圣殿深处,那玉座上的圣辉,竟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,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巨兽,被一个无关紧要的轻叩惊扰,圣君那永恒的“无”,第一次被一个凡人的疑问,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。
就在此刻,圣殿的穹顶之上,一道刺目的裂痕骤然出现!那并非凡间的刀斧所能劈开,而是某种来自虚无本身的力量,某种被长久压抑、终于无法再忍受“无”的“无”,开始反噬!裂痕如闪电般蔓延,黄金浇铸的殿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巨大的碎石簌簌坠落,群臣惊恐万状,第一次,他们看到了圣君那模糊轮廓下,似乎有某种东西在剧烈挣扎——那不是愤怒,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源自“无”最深处的、近乎绝望的“求存”本能!
拾荒者仰望着那崩塌的圣殿,望着那玉座上终于显露出些许真实轮廓的、正在崩解的“虚无圣君”,他的声音在圣殿的轰鸣中异常清晰:“你看,他‘在’了,他终于‘在’了,因为他即将‘不在’,你们跪拜的‘无’,原来也需要‘有’来证明自己的存在,多么荒诞的循环。”
圣殿在巨大的轰鸣中彻底倾颓,金玉其外的圣君之座,连同那笼罩万年的圣辉,一同被埋葬在废墟之下,拾荒者转身,融入了劫后余生、茫然四顾的人群,阳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洒满这片土地,刺眼,却带着久违的暖意,人们呆立着,脚下是圣君的“无”,头顶是真实的苍穹,他们第一次感到,那曾带来绝对秩序的“无”的崩塌,竟也伴随着一种奇异的、重获“存在”的眩晕,他们跪拜了太久,双膝之下,是冰冷的土地,而非虚无的圣辉,这土地,这真实的、可触摸的、有时会疼痛、有时会孕育生机的土地,或许才是他们真正该站立其上的东西,虚无的圣君已逝,而关于“存在”的追问,才刚刚在这片废墟之上,艰难地萌芽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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