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御苍莽
苍莽如巨兽,匍匐于天地交壤的尽头,山势嵯峨如龙脊刺破云层,深谷幽邃似大地裂开的伤痕,林海莽莽,松涛如潮,风过处卷起砂砾如箭,呜咽之声仿佛亘古以来便回荡于此,此地无主,无界,唯有混沌初开般的磅礴之力,在每一寸空气里、每一道岩缝中奔突冲撞,世人称此地为“苍莽”,亦称其为“绝域”——既是生者之禁地,亦是勇者心中唯一可证道之碑。
人立崖边,衣袂猎猎作响,如一片欲坠的孤叶,手中长剑却沉稳如山,剑锷处沁出的微光,竟似要吞噬这周遭无尽的昏暗,他名凌越,三入苍莽,两度折返,此番是为寻那只在传说中出没、饮霜露而生的“冰魄玄猿”,玄猿之胆,可解师妹体内蔓延的奇毒——那毒素如跗骨之蛆,日日蚕食着她昔日的笑靥。
苍莽从不是慷慨的施主,初入其腹,便是一场狂风骤雨的洗礼,林间小径顷刻化为泥泞泽国,脚下每一步都似踩在活物背上,随时要将人吞噬,他如游鱼般在湿滑的巨树根须间辗转腾挪,长剑在身前划开一道道凛冽弧光,斩断纠缠如鬼手的藤蔓,剑锋过处,汁液如血溅射,暗处,兽瞳幽绿,隐于树影之后,伺机而动,喉间滚动的低吼被风雨撕碎,融入无边无际的喧嚣之中,他如礁石立于怒海,剑光便是唯一的灯塔,在混沌的浊流中劈开一条狭窄的生路。
腹地,苍莽显露出它更狰狞的面目,毒瘴如乳白色的纱幔,自腐叶堆积的沟壑中丝丝缕缕升腾,无声无息,却带着刺鼻的腥甜,凌越以湿布掩住口鼻,剑尖却不敢有片刻停歇,疾速挥舞,剑气如扇面般展开,将逼近的毒雾逼退,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,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如负巨石,汗水淌过眉骨,蛰得眼睛生疼,脚下是厚厚的、吸饱了水分的腐殖层,每一步都带着“噗嗤”的声响,仿佛大地在沉睡中发出痛苦的呻吟,他想起师父的话:“御苍莽者,非剑御其形,乃心御其势。”他深吸一口气,将心神沉入剑柄,剑锋所指,竟隐隐引动周围无形的阻力,仿佛化身为风,在粘稠的空气中轻盈地穿行。
终于,在一片被千年玄冰覆盖的隐秘寒潭之畔,他等来了那传说中的冰魄玄猿,它通体覆盖着银霜般的毛发,双瞳如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泉,站立时竟有丈许之高,一声长啸,冰冷的音波凝成实质,震得潭面碎冰激射,四周岩壁簌簌落下冰尘,凌越握剑的手指骨节泛白,剑身嗡鸣,似有灵兽呼应,剑光与猿影,在冰与雪的世界里,展开了最原始的生存角逐,剑光如银练,刺破寒气;猿影似鬼魅,爪裂虚空,每一次碰撞,都迸射出刺目的火星,在冰面上留下短暂的烙印,他身上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爪痕,鲜血染红了衣襟,却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晶,剧痛让他神志愈发清明,剑势也愈发纯粹,不再拘泥于招式,而是以身为引,以剑为笔,在玄猿狂暴的攻击圈中,书写着属于苍莽的生存法则。
当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,染红寒潭边缘的冰棱时,凌越的长剑,终于精准地没入了玄猿巨大的胸膛,那双寒泉般的眸子,黯淡下去,庞大的身躯缓缓倒下,激起一片冰冷的尘埃,他跪在冰冷的地上,喘息如风箱,看着手中染血的剑,又看向怀中那颗温润如玉、散发着淡淡寒气的玄猿之胆,苍莽的夜,骤然降临,风声呜咽,如泣如诉,仿佛在为这强者的陨落而悲鸣,亦在为生者的离去而送行。
凌越怀揣着玄猿之胆,踏上归途,身后,苍莽重归寂静,林海莽莽,山影幢幢,依旧是那片吞噬一切、又孕育一切的混沌之境,他回头望去,只见一片苍茫,剑光早已隐没其中,他微微一笑,将剑重新背好,剑御苍莽,非为征服,乃是在这无垠的混沌与暴烈之中,以剑为凭,以心为舟,守护心中那一点不灭的微光,苍莽依旧苍莽,而他的剑,已在其中刻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——那是勇者与绝域永恒的对话,是生命在极限边缘绽放的、最孤绝也最璀璨的光芒,他踏着暮色,身影渐行渐远,最终融入那片亘古的苍莽,仿佛从未离去,又仿佛永远与这片天地,剑心相契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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