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斩碧澜
碧澜江的潮水自亘古便这般涌动,拍打着青黑色的礁石,发出沉闷如叹息的声响,雾霭在江面凝结又散开,将远处的山峰、近处的渔村都裹入一片苍茫的湿冷之中,这雾,是江的魂,也是镇上人心头的阴翳——碧澜镇,因这江得名,也因这江困厄。
困厄之源,深藏于江心那座终年缭绕不散的孤岛——雾隐岛,岛上并非什么凶神恶煞,却有一个更为诡秘的存在——“碧澜水君”,无人见过其真容,只知每逢月圆之夜,江面便会泛起幽绿的磷光,雾中隐约传来缥缈的吟唱,那歌声能摄人心魄,更会引诱迷航的渔船撞上礁石,或直接拖入那深不可测的江底,镇上年轻力壮的汉子,不是葬身鱼腹,便是疯了般在岸上呼喊着水君的名字,最终投入江中,碧澜镇的生机,如同被这江雾一点点蚕食,只剩下老弱病妇,在绝望中守着日渐凋敝的家园。
林砚便是这绝望中生长出的一根刺,他不是碧澜镇土生土长,十年前一场大水,他是唯一的幸存者,被镇上唯一的老铁匠收留,老铁匠沉默寡言,却有一双能看透金属筋骨的眼睛,林砚自幼跟着铁匠铺的炉火长大,看着铁匠将一块块顽铁烧红、捶打、淬火,最终变成锋利的农具或粗糙的刀剑,他心中也燃着一团火,不是对打铁的痴迷,而是对这吞噬一切的江水的刻骨憎恨,他渴望一把能斩断这江雾、劈开这黑暗的剑。
老铁匠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,在林砚十八岁那年,老铁匠将他从铁匠铺支开,独自进了后山那间从未开启过的密室,当林砚回来时,老铁匠脸色苍白,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,手中却捧着一把剑。
那是一把剑,却又不像任何一把剑,剑身狭长,如同收敛的月光,质地却非金非铁,触手微凉,似有江水流过,剑身上没有繁复的纹饰,只有一道天然的、如同水波荡漾般的碧绿色纹理,从剑格延伸至剑尖,仿佛将一截碧澜江的精华凝固其中,剑格是古朴的云纹,剑柄缠着防滑的鲨鱼皮,入手沉稳。
“此剑名‘碧澜’,”老铁匠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,“非斩妖,非除魔,乃斩心,斩执,斩你心中那困住碧澜镇的迷雾。”
林砚接过剑,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顺着手臂蔓延至心底,那冰凉中似乎又蕴含着某种磅礴的力量,与江水的气息隐隐呼应,他握紧剑,目光如铁:“我明白了。”
月圆之夜,又至,碧澜江上,幽绿的磷光浓稠如墨,雾气中传来那熟悉的、令人心神摇曳的吟唱,镇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唯有几盏微弱的灯火在雾中摇曳,如同风中残烛,林砚立于江边,一袭青衣,身负“碧澜”,剑出鞘,三尺寒光瞬间刺破浓雾,剑身上的碧绿纹理仿佛活了过来,微微流转。
他没有乘船,而是踏着江边浅滩的礁石,一步步向江心走去,雾气如实质般缠绕而来,那吟唱声愈发清晰,带着无尽的诱惑与哀伤,仿佛在诉说千年的孤寂与委屈,林砚的心神微微一荡,手中的“碧澜”剑身竟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,似在警示。
“出来!”林砚厉声喝道,声音在雾中回荡,“碧澜水君!我林砚今日,便要斩了你这迷障!”
雾气一阵翻涌,一个朦胧的身影在江心上方缓缓显现,那身影看不清面目,周身散发着柔和的蓝光,长发如水草般飘散,声音带着一丝悲戚:“又一个……又一个被执念驱使的凡人,这江,是我的家,你们为何要夺?为何要毁?”
“家?”林砚冷笑,手中的“碧澜”剑直指对方,“你看看这碧澜镇!多少年轻的生命葬身你所谓的‘家’!多少家庭因你破碎!这江水之下,埋葬了多少冤魂!你的家,是建立在我们的尸骨之上!”
“我非有意害人!”水君的声音带着痛苦,“我只是太孤独,太寂寞,千年了,只有江水与我为伴,你们的歌声、你们的笑语,对我而言是天籁,我忍不住想靠近,想挽留……是你们的恐惧与抗拒,引动了江水的戾气,才造成了悲剧,你们若不来,我又怎会伤人?”
孤独?林砚心中一震,他何尝不是孤独地长大?但他没有将这份孤独化为怨毒,他抬头看向那朦胧的身影,手中的“碧澜”剑微微垂下,剑身上的碧绿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。
“孤独,不是你伤害他人的理由。”林砚的声音放缓,却依旧坚定,“我亦孤独,但我选择守护,而非吞噬,碧澜镇的人,有他们的生活,他们的悲欢,他们的世界,你若真视这江为家,便当护佑两岸生灵,而非困住他们!”
“我……我做不到……”水君的声音充满了迷茫与痛苦,“我无法离开这江水,也无法真正融入你们……我只是一团被执念束缚的灵体……”
“执念?”林砚眼神一凝,再次握紧“碧澜”剑,剑身上的碧绿光芒大盛,“那就斩了这执念!”
话音未落,林砚身形骤然前冲,如一道离弦之箭,破开浓雾。“碧澜”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璀璨的碧色流光,剑气纵横,卷起江涛阵阵,那剑气并非凌厉霸道,却带着一种洗涤、净化之力,所过之处,浓雾竟被撕开一道口子,露出了下方清澈的江水。
水君惊呼,身影在雾气中穿梭,试图躲避这净化之剑,但林砚的剑,仿佛专为这江而生,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向雾气的核心,刺向水君执念的根源,剑锋与水君的蓝光碰撞,发出“叮叮”的轻响,如同玉石相击,却带着灵魂震颤的嗡鸣。
“斩!”林砚一声怒喝,将全身的力道与意志尽数灌注于“碧澜”剑中,这一剑,没有杀意,只有斩断枷锁的决绝,剑光如匹练,瞬间贯穿了水君的核心。
没有鲜血,没有惨叫,只见那团浓雾般的蓝光剧烈地颤抖起来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被强行剥离,蓝光化作点点星光,纷纷扬扬地洒入江中,融入那清澈的水流,浓雾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,月光毫无阻碍地洒在江面上,将碧澜江映照得波光粼粼,美得令人心醉。
江水恢复了平静,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澈,林砚立于江心,手中的“碧澜”剑剑身上的碧绿纹理也变得内敛,仿佛一切尘埃落定。
雾隐岛,消失了,江面上,再无幽绿的磷光,再摄人心魄的吟唱。
碧澜镇的灯火渐渐亮起,人们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门,望着那久违的、清朗的夜空和月光下的江水,许多人流下了眼泪,林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岸边,将“碧澜”剑插回剑鞘。
从此,碧澜江水清波荡漾,渔歌再起,碧澜镇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,而林砚,成了镇上新的守护者,他不再铸造农具,而是用老铁匠留下的技艺,为镇上的人们打造着各种生活所需的铁器,偶尔,也会铸一柄短剑,赠给那些想要守护家园的年轻人。
他的剑,不再轻易出鞘,但每当夜深人静,他立于江边,抚摸着腰间的“碧澜”剑,望着那片曾被斩断迷雾的江面,心中便一片澄明,他知道,有些剑,斩的是妖魔;而有些剑,斩的却是心中的迷障与执念,唯有斩断执念,方能见得碧澜清波,照见本心。
剑名碧澜,斩的,是那困住人心的迷雾,亦是那束缚灵魂的孤寂,江水依旧流淌,而碧澜镇的故事,也如这江水一般,清澈而绵长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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