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斩万佛
剑斩万佛**
第一缕晨光刺破天际,恰如一柄出鞘的利刃,劈开了古寺千年的寂静,琉璃瓦上凝结的夜露,被骤然映照得如同散落的碎金,却映不亮大雄宝殿前那片空地上凝固的肃杀,空气沉重如铅,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,香炉里早已熄灭了余烬,徒留一缕若有似无的残烟,在冰冷的空气中扭曲挣扎,最终消散。
唯有他,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,孤身独立于这佛国净土的入口,他腰间悬着一柄剑,剑身古朴,无任何纹饰,只在晨曦中流淌着一种近乎透明的、内敛的寒光,那剑并非凡铁,更像是凝固的月华,或是某种亘古不化的意志所化,剑鞘是寻常的鲨鱼皮,此刻却紧贴着他的大腿,像一头蛰伏的猛兽,压抑着足以撕裂乾坤的锋芒。
他的目光,平静地投向大殿深处那座巨大的莲台,莲台之上,端坐着万佛之尊,法相巍巍,面容悲悯,低垂的眼帘仿佛能容纳三千世界的苦难,周身金光流转,庄严梵唱仿佛自虚空深处传来,带着一种抚慰一切、消弭一切的力量,那是慈悲,是救赎,是众生仰望的终极归宿。
在这平静的目光深处,却燃烧着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——那是绝望的余烬,是信仰崩塌后淬炼出的极致冰冷。
十年前,他也是这寺中一名虔诚的沙弥,那时,他跪在这莲台之前,双手合十,心中充满对佛陀的无上崇敬,他相信佛光普照,众生平等,相信只要精进修行,便能脱离苦海,得证菩提,他诵经念佛,寒暑不辍,只为那渺茫却又无比坚定的彼岸。
直到那一天,故乡沦陷于铁蹄,蛮夷如蝗虫过境,屠戮、掠夺、焚毁,他怀揣着最后的希望,踏遍千山万水,奔向这传说中庇护众生的灵山古寺,他跪在莲台前,泪流满面,祈求佛陀显圣,拯救那片在血火中哀嚎的土地。
莲台上的佛,低垂着眼帘,悲悯依旧,金光流转,梵唱庄严,却听不见一丝人间的哭嚎,他跪了三天三夜,膝盖磨破,鲜血浸透蒲团,佛光依旧温暖,却一丝也照不进他心头的地狱,他亲眼看着山下村镇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,那熟悉的烟火气被焦臭与血腥取代,寺内的钟声悠远,山下却是生灵涂炭的绝响。
那一刻,他心中那座供奉了十年的佛像,轰然倒塌,信仰的基石碎裂,露出底下冰冷的虚无,什么慈悲?什么普度?在绝对的苦难面前,那低垂的眼帘,那悲悯的面容,不过是一种冰冷的漠视,一种高高在上的嘲讽,它看着众生沉沦,却连一根手指都不愿屈伸。
“众生皆苦,唯自度之。”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,是方丈,老僧面容枯槁,眼神却依旧深邃,“佛法无边,亦不渡无缘之人,你的缘,不在经卷,而在……”
方丈的话未说完,他已猛地抬头,眼中燃烧着骇人的火焰,他不再看那莲台上的佛,转身冲出山门,消失在茫茫夜色中,他带走的,只有这柄师父临终前赠予他的剑,师父说:“此剑无名,可斩虚妄。”
十年磨一剑,霜刃未曾试,他回来了,带着一身风霜,带着满腔的恨与冰冷的觉悟,他不再求佛,他要问佛!要问这高高在上的神明,为何对众生的苦难视而不见?要问这所谓的慈悲,究竟是对谁的宽恕?
他踏前一步,青衫无风自动,腰间的剑,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,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惊醒,渴望着饮血的滋味,那声音细微,却瞬间压过了大殿内庄严的梵唱。
莲台上的佛,低垂的眼帘似乎微微动了一下。
“佛若不渡我……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嘶哑却带着金石交击的铿锵,“我便……自渡!”
话音未落,他动了。
不是扑向莲台,而是拔剑!
“锵——!”
一声清越到极致的龙吟响彻云霄,剑光乍现,不再是内敛的寒光,而是化作一道撕裂虚白的匹练,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,直刺向莲台之上那尊象征着至高慈悲与救赎的金身!
这一剑,斩的不是佛,是十年来的绝望,是信仰崩塌后的虚无,是面对不公时那不甘的咆哮!是向这冷漠的天地发出的最悲怆的质问!
剑锋触及金身,没有预想中的金铁交鸣,反而像切入了最柔韧的虚空,金光剧烈波动,莲台上的法相骤然扭曲,那低垂的眼帘终于抬起,露出一双深邃到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眼眸,那眼神里,不再是悲悯,而是第一次,带上了……一丝惊愕?一丝……恐惧?
剑光继续向前,势不可挡,它斩破金光,斩碎莲花宝座,斩向那颗象征着无上智慧的佛头!
万丈佛光在这一剑面前,如同脆弱的琉璃,寸寸龟裂,崩解,庄严的梵唱变成了凄厉的哀鸣,整个大殿都在剧烈震颤,梁上积簌簌落下,佛像身上的金箔纷纷剥落,露出内里并非血肉,而是……无数张痛苦、扭曲、绝望的人脸!那是被佛陀“遗忘”的众生,是沉沦苦海却未曾得到一丝救赎的无数灵魂!
剑光过处,那些面孔瞬间化为齑粉,消散在空气中。
剑尖停在了佛祖的眉心前,寒光映照着那双惊愕的眼,青衫人握剑的手,稳定如山,他看着这尊破碎的佛像,眼神依旧冰冷,却不再有恨,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,以及……一丝洞悉真相后的悲凉。
“慈悲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原来,亦是虚妄。”
他手腕一振,剑光敛去,重新归于古朴,他不再看这尊破碎的佛像,转身,踏着满地狼藉的金箔与粉尘,一步步走出大殿,走出这曾经寄托了他全部信仰,最终却让他彻底绝望的古寺。
身后,是破碎的莲台,是崩塌的佛像,是万佛成空的死寂。
他腰间的剑,在走出山门的那一刻,发出一声满足的、几乎微不可闻的轻鸣,仿佛斩断了那无形的枷锁,斩尽了那虚妄的慈悲,也斩断了束缚他灵魂的最后一丝牵挂。
他抬头望向天际,朝阳正烈,刺眼的光芒让他微微眯起了眼,他不知道前路在何方,但至少,他不再需要仰望任何莲台,他手中的剑,便是他唯一的道,斩破虚妄,直面真实——哪怕真实,是比地狱更深的荒芜。
他继续前行,身影融入初升的朝阳,渐渐远去,身后,那座千年古寺,在寂静中,彻底沉寂,万佛已斩,只余一地尘埃,和那柄悬在腰间,见证过信仰崩塌与自我救赎的无名古剑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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