蓬莱仙君
云海翻涌如沸鼎,浪涛拍打着九天之外悬垂的孤岛,蓬莱,这传说中漂浮于虚无缥缈间的仙家岛屿,此刻正被一层不祥的灰翳所笼罩,海水不知何时竟悄然褪去往日的澄澈,变得浑浊如铅汁,粘稠滞涩地环绕着仙岛,岸边,那些曾灵光闪耀、仙气缭绕的亭台楼阁,此刻也似蒙尘的古镜,失去了往日光辉,显出一种被遗忘的衰败之色。
仙君端坐于最高的云顶玉殿之上,他清癯的面容如千年古玉,无悲无喜,仿佛早已看透了万载光阴的起落,他那双惯常平静如深潭的眼眸,此刻却微微凝滞,目光穿透殿门,投向远方那片无边无际、令人心悸的灰海,殿内仙乐早已停息,只余下殿外风声呜咽,如同某种垂死的叹息,他素来如古井无波的心湖,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搅起一丝微澜——这是蓬莱万载岁月里从未有过的变故。
仙君素袖轻拂,殿门无声敞开,他缓步而出,踏上了那条传说中连接仙凡的“天阶”,昔日光辉璀璨的天阶,如今竟也显露出裂纹,缝隙里渗出浑浊的铅灰色液体,散发出淡淡的腥气,仙君的脚步并未停顿,他的白袍在风中猎猎作响,如同一面无声的旗帜,他沿着天阶一步步向下,向着那片灰色的海洋走去,每一步落下,脚下灰色的海水便似活物般轻轻波动,发出低沉的、仿佛无数灵魂在低语般的呜咽。
仙君终于停在了海边,他俯身,伸出修长的手指,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粘稠的灰浪,指尖传来一阵冰冷的、令人作呕的滑腻感,仿佛触碰的不是海水,而是某种凝固的怨念,就在这一触之间,无数破碎的画面、绝望的嘶喊、无尽的悔恨,如同决堤的洪水,猛地冲入他的意识。
他看到了曾经丰饶富足的凡间村落,如今被灰色的瘟疫吞噬,土地寸寸龟裂,枯死的庄稼如同垂死者的手臂伸向灰蒙蒙的天空,他看到了曾经清澈的河流,如今被工业的污浊染得五彩斑斓,鱼虾翻着肚皮浮在水面,散发出刺鼻的恶臭,他看到了曾经繁茂的山林,被无情的斧斤砍伐殆尽,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桩,如同大地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,他还看到了无数凡人脸上麻木、绝望的神情,他们如同行尸走肉,在浑浊的空气中挣扎喘息,眼神空洞地望向天空,似乎在无声地诘问着这冷漠的苍穹。
仙君的手指猛地收回,他苍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,那是一种超越了时间与永恒的悲哀,他身为仙君,掌管着蓬莱的仙法与秩序,守护着这方净土,却从未真正理解过凡尘的苦难,从未真正感受过那些在浊世中挣扎的生灵的绝望,他一直以为,仙人的职责便是维持仙界的超脱与安宁,凡间的兴衰荣辱,不过是时间长河里几朵微不足道的浪花,然而此刻,那些浪花却化作了滔天巨浪,狠狠地拍打在他的心岸,让他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与沉重的无力。
他缓缓站直身体,望向那片无边无际的灰色海洋,海面上,隐约可见一些巨大的、扭曲的阴影在缓缓游动,它们发出低沉的咆哮,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怨毒,仙君知道,这并非简单的天灾,而是凡间众生无尽的贪婪、欲望、怨怼与绝望所凝聚成的“心魔”,它如同一个巨大的毒瘤,正在侵蚀着蓬赖赖以存在的根基——那股维系天地间灵气流转的“本源之气”。
仙君的嘴角,缓缓勾起一抹极淡、却决然的弧度,他素来清冷的眼眸中,此刻燃起了一簇前所未有的火焰,那不是愤怒,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,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,他不再仅仅是高高在上的仙君,他亦是这天地间秩序的守护者,是凡尘苦难的见证者。
他转身,重新踏上天阶,一步步向玉殿走去,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定,仿佛要将脚下那片灰色的绝望彻底踩碎,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,隔绝了外界的灰暗与呜咽。
玉殿之内,仙君盘膝而坐,闭上了双眼,他不再去想那万载不变的仙法,不再去想那虚无缥缈的超脱,他的心神,前所未有的沉入凡尘,去感受那些被遗忘的角落,去倾听那些微弱却坚韧的生之渴望,他开始调动体内那浩瀚如星海的仙力,不再是冰冷的规则,而是融入了悲悯与理解的温暖力量。
殿外,灰色的海洋似乎感受到了什么,浪涛的呜咽声渐渐平息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奇异的、如同春冰消融般的细微声响,天阶上的裂纹,在仙君体内仙力与外界某种未知力量的共鸣下,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弥合。
仙君依旧端坐,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石像,但他的周身,却渐渐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光芒,那光芒并不刺眼,却充满了生机与希望,如同穿透乌云的第一缕晨曦,艰难却坚定地照亮了这片被灰翳笼罩的仙岛。
蓬莱仙君,他不再是传说中遥不可及的神祇,他成为了这片土地真正的守护者,他用自己的方式,对抗着凡尘的“心魔”,也对抗着自身那早已僵化的“仙”之枷锁,前路漫漫,灰海未平,但他的心中,已燃起了不灭的灯火,这灯火,或许微弱,却足以照亮前行的路,也足以温暖那些在绝望中挣扎的灵魂,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君,他是这浊世中,一盏孤独却坚定的灯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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