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极圣君
月极圣君端坐于那轮孤悬于天际的寒月中央,清辉如霜,披落在他古旧却威严的道袍之上,他的目光沉静如冰湖,倒映着下方苍茫大地,人间烟火如尘,世情百态如流,皆在他静默的注视下缓缓铺展、湮灭,千年时光于他而言,不过是月相盈亏一次,明灭无声,他手中那柄名为“镇魂”的古朴长杖,曾镇压过无数为祸世间的邪祟,也见证过王朝更迭如潮汐涨落,英雄豪杰如流星划过,他的存在,本身便是这天地间一道无声的律令,是秩序的冰冷守卫,是凡人敬畏与祈愿的终极对象。
这永恒的孤寂与职责的沉重,终非毫无裂隙,那一夜,他照例于广寒宫深处凝视人间,一缕极其微弱、却带着灼热执念的祈愿之力,竟如投入冰湖的石子,在他亘古不变的心湖中漾开一圈涟漪,那并非惊天动地的祈求,亦非贪得无厌的索求,而是一个凡间老妪,在风烛残年之际,对着苍茫明月,只愿再见一眼早已战死沙场的幼子,一面足矣,这卑微到尘埃里的愿望,却带着足以刺穿九重幽冥的母性光辉,直抵他冰封的核心。
月极圣君千年不变的眸光,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,那涟漪并未平息,反而如同投入沸油的冰水,瞬间炸裂开来,他猛地抬头,望向人间那片战火纷飞、哀鸿遍野的土地,无数怨魂在焦土上徘徊,绝望的嘶嚎如同无形的针,密密麻麻刺入他的神魂,那些被他镇压的邪祟余孽,正趁乱蠢蠢欲动,试图撕开人间的薄幕,凡人的挣扎、求生的渴望、离别的悲怆、以及那老妪眼中近乎燃烧的执念……这些他早已视为“尘埃”的凡尘情感,此刻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,冲垮了他精心构筑千年的冷漠堤坝。
“法则……亦非无情。”一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,在他神魂深处响起,仿佛来自那老妪的祈愿,又仿佛是他沉寂已久的一丝本心,他手中的“镇魂”杖第一次感受到了主人的动摇,杖身上流转的冰冷符文竟隐隐泛起一丝暖意。
月极圣君霍然起身,广寒宫的清辉因他的动作而骤然明亮,他不再仅仅是俯瞰众生的冰冷神祇,他眼中第一次映入了具体的苦难——那个老妪佝偻的身影,战场上无主的枯骨,孩童失怆的哭喊,这目光不再是审判,而是凝视,是感同身受的刺痛。
“我便破一次这无情之律!”他声如洪钟,震得月宫琼楼玉宇簌簌作响,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他不再仅仅依靠“镇魂”杖的威能,而是将自身那如月华般浩瀚、却从未真正用于“赐予”的力量,猛然催动,清冷的月华不再是单纯的光,而是化作了万千道温润的光束,穿透云层,精准地落向人间那些最需要的地方:枯槁的土地重获生机,绝望的伤者伤口愈合,迷途的魂灵被引向安宁,而那位老妪的床前,一个模糊而温暖的幻影,正轻抚她布满皱纹的脸颊,低语着安抚。
这以神力强行干预凡尘因果、违背“天道无情”之举,代价是惨烈的,月极圣君身形剧震,一口精血喷出,染红了素白的道袍,如雪中红梅,凄艳绝伦,他周身流转的圣洁光华骤然黯淡,原本圆满无瑕的月相,竟在那一刻,于天幕之上,生生被撕开了一道深邃的裂痕,仿佛天穹也为之动容,那道裂痕,如同他千年孤寂与职责裂开的一道伤口,鲜血淋漓,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、悲壮的圆满。
从此,人间多了一个传说:当月华如水,洒满大地时,若有虔诚之心,或许能感受到那清辉中,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威严,更有一丝悲悯的暖意,如同母亲的手,轻轻抚过尘世的创伤,而天际那轮孤月,每逢月圆之夜,那道细微的裂痕便若隐若现,无声地诉说着那位月极圣君,如何以神祇之躯,拥抱了凡尘最炽热的温度,甘愿背负永恒的“不完美”,只为守护那卑微却坚韧的人间灯火,他依旧是月极圣君,却不再是那座冰冷的月宫之主,而是成为了天地间,一个用伤痕书写慈悲的、永恒的守望者,那道月痕,成了他最深刻的烙印,也是他赐予人间最温柔的救赎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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