钢铁与獠牙之间
当钢铁城市的阴影如巨兽般吞没了最后一片原野,当电子屏幕的微光取代了篝火的温暖跳动,兽人——这古老血脉的继承者,便成了文明进程中一道尴尬的裂痕,他们曾是山林的魂、旷野的魄,可如今,却蜷缩在霓虹闪烁的夹缝里,被钉在“原始”、“野蛮”的标签之上,挣扎着呼吸。
城市的霓虹灯刺眼地亮着,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俯瞰着脚下这片被称为“下九流”的区域,空气里混杂着劣质合成食物的气味、机油泄漏的刺鼻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属于野兽的腥臊,这里是钢铁森林的背面,是被“文明人”遗忘的角落,也是为数不多的兽人聚居地之一。
我穿过狭窄、湿滑的巷道,两侧是斑驳的金属墙壁,上面涂满了扭曲的符号和看不懂的图案,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狼人正费力地弯下腰,试图将一个巨大的、印着超市标志的纸箱塞进自家低矮的“门”——那不过是一个勉强容身的洞口,边缘还残留着尖锐的金属毛刺,他灰褐色的毛发沾满了灰尘,一只耳朵耷拉着,显然是旧伤,他看到我,警惕地竖起了耳朵,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,那双在昏暗光线中泛着幽黄光芒的眼睛里,满是戒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他粗壮的手臂上,肌肉虬结,力量感十足,却只用来搬运这些廉价的、沉重的货物,他叫“灰爪”,一个在建筑工地上打零工的兽人,因为力气大,常被工头当成会呼吸的起重机使唤。
巷子深处,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,循声望去,几个年轻的兽人——有眼神凶狠的虎人,有沉默寡言的牛头人——正围着一个身材瘦小的电子技师,那技师是人类,此刻却一脸惊恐,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损坏的接口板。“你们这些野蛮人!懂不懂什么叫精密仪器!一拳下去,全报废了!”技师的声音尖利,为首的虎人咧开嘴,露出锋利的獠牙,不屑地哼了一声:“废什么?再买一个就是!磨叽!”他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柱上,柱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,凹陷下去一块,技师吓得缩了缩脖子,不敢再作声,这便是兽人的“暴力”,在精密的科技文明面前,笨拙得像个笑话,却又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原始力量。
最让我感到窒息的,是那些无处不在的“规则”,兽人进入某些高级区域需要特殊的通行证,那通行证上印着他们的基因序列编号,冰冷得像一块烙铁,一些公共设施,洁净饮水区”、“高级娱乐舱”,明确写着“禁止兽人入内”,偶尔会有“文明教化”的课程,试图教会兽人如何“优雅”地使用刀叉,如何控制“不恰当”的肢体语言和情绪表达,那些曾经象征着力量与尊严的獠牙、利爪、厚重的皮毛,如今成了他们融入“文明”的障碍,是需要被“修正”和“隐藏”的缺陷。
我见过一个年迈的熊人,他曾是森林的守护者,如今却在垃圾处理场靠翻找可回收物为生,他浑浊的眼睛里,时常会流露出对过往岁月的追忆,他会小心翼翼地收集一些被丢弃的、带有自然气息的碎片——一片干枯的树叶,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,一根断裂的树枝——将它们藏在简陋的住所里,那是他与逝去的世界唯一的联系,他常常对着这些碎片喃喃自语,声音沙哑,像风穿过古老的树洞。
夜幕降临,远处摩天大楼的灯光秀开始上演,变幻的光束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,兽人聚居区却陷入一片死寂,只有几盏昏暗的灯泡在风中摇晃,投下扭曲的影子,偶尔,会有一两声压抑的、属于野兽的低吼从某个角落传来,那是灵魂深处无法被驯服的野性在无声地咆哮,是对这钢铁牢笼的无声抗议。
兽人,他们究竟是谁?是行将被淘汰的残渣,还是另一种生命形态在高压下的挣扎?他们带着远古的基因烙印,被抛入一个高速运转、崇尚效率与秩序的时代,他们的獠牙无法撕开文明的壁垒,他们的力量在精密的机器面前显得笨拙而多余,他们像一群迷途的孩子,在钢铁与混凝土的丛林里,寻找着属于自己的、微不足道的生存空间。
或许,真正的“文明”,并非整齐划一的模板,而是对差异的包容与尊重,当有一天,钢铁的森林里也能容纳下原始的呼唤,当霓虹灯不再成为隔阂的光幕,兽人或许才能真正地抬起头,让那双曾与星辰对视的眼睛,重新找回属于他们的、野性的光芒,在那之前,他们只能在夹缝中,用钢铁与獠牙,书写着属于自己的、沉默的史诗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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