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色戒》中人性与信仰的致命博弈
旗袍、枪与背叛:《色戒》中情欲编织的罗生门
2007年,李安的《色戒》上映时,便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,在华语世界掀起轩然大波,这部改编自张爱玲同名小说的电影,以1942年上海孤岛时期的谍战为底色,却将镜头对准了最隐秘的人性角落——当信仰与情欲、任务与真心在枪口下交锋,究竟谁能成为最后的赢家?李安用他标志性的“克制与放肆”并存的镜头语言,将一场“假戏真做”的致命暧昧,变成了一面照见人性幽微的镜子,让每个观众都在王佳芝与易先生的对峙中,窥见了欲望与背叛的边界。
旗袍:包裹欲望与身份的符号密码
《色戒》的开场,便是一袭袭勾勒出身体曲线的旗袍,张玉宁(汤唯饰)试穿旗袍时,镜中映出的不仅是少女的青涩与迷茫,更是一个在乱世中试图用“美”武装自己的女性,李安曾说:“旗袍是这部电影最重要的符号,它既是王佳芝的铠甲,也是她的软肋。”从最初的素色布裙,到后来为易先生穿的丝绒旗袍、绣花旗袍,每一件都像一层身份的叠加——她是岭南大学的学生,是爱国话剧社的演员,是刺杀汉奸的“麦太太”,却成了易先生身边“最危险的情人”。
旗袍的布料与纹样,暗藏着人物关系的微妙变化,为王佳芝定制旗袍的裁缝师傅说:“旗袍要穿得舒服,得合身到像自己的皮肤。”而当易先生的手指不经意划过旗袍的盘扣,王佳芝的身体微微战栗时,这“合身”便不再是衣料与身体的贴合,而是欲望与身份的纠缠,李安用大量特写镜头捕捉旗袍下的肌肤纹理、行走时摆动的裙摆,甚至盘扣的松紧,让情欲在“含蓄”与“直白”之间游走——就像王佳芝与易先生的关系,他们都在用“演戏”包裹真心,却又在每一次对视、每一次触碰中,暴露了内心最真实的动荡。
枪口下的情欲:当信仰在温柔乡中瓦解
“三年前的上海,我杀了一个汉奸,叫易先生。”王佳芝对邝裕民(王力宏饰)说这句话时,眼神坚定,仿佛信仰是她最锋利的武器,可当真正接近易先生(梁朝伟饰)时,她才发现,这个杀人如麻的汉奸,会在她生病时亲手熬粥,会在她害怕时握住她的手,甚至会在她刺杀失败后,用一句“你走吧”放过她——这不是电影里的浪漫桥段,而是权力与欲望交织下的“人性倒错”。
李安最残忍的笔触,恰恰在于撕开了“革命者”与“汉奸”的标签化形象,王佳芝刺杀易先生,最初是“爱国”的集体意志,可在一次次与易先生的周旋中,她的动机逐渐模糊,当她坐在麻将桌上,听着易先生与其他汉奸的谈笑,手指却在桌下悄悄摩挲他递来的手帕;当他在床上对她说出“我第一次看到你,就觉得你不一样”时,她的眼神从戒备变成了动摇,这不是“色诱”的失败,而是人性的胜利——人终究不是为信仰而生的机器,情欲、孤独、对温柔的渴望,会轻易击溃最坚固的信仰堡垒。
易先生同样如此,这个在南京路上杀人不眨眼的特务头子,却在王佳芝面前暴露了脆弱,他会因为王佳芝的一句“你冷吗”而愣神,会在她转身离开时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,他的“爱”,或许掺杂着掌控欲,或许是孤独灵魂的相互吸引,但不可否认,王佳芝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“人”的温度,而不是“敌人”或“工具”,当他在最后关头识破王佳芝的刺杀计划,却依然选择将她留在身边时,这场“情欲游戏”已经变成了双向的致命吸引——他们都是彼此的猎物,也是彼此的救赎。
麦太太的“表演”:从“任务”到“沉沦”的身份迷失
“我叫王佳芝,不是麦太太。”当王佳芝在邝裕民面前撕下“麦太太”的伪装时,她试图用真名找回自我,可讽刺的是,在与易先生的相处中,“麦太太”的身份反而成了她的保护色——她越“像”一个爱慕虚荣的交际花,就越不容易暴露;她越“投入”这场“戏”,就越难分清哪些是表演,哪些是真心。
电影中最令人心碎的一幕,是王佳芝在珠宝店试戴“鸽子蛋”钻戒,易先生为她戴上戒指时,她说:“这戒指太大,太晃眼。”他却说:“晃眼才好,别人看不清你的脸。”可那一刻,王佳芝的眼神却闪烁着复杂的光——她明知这枚戒指可能是“诱饵”,却依然沉醉于其中的温柔,李安用长镜头捕捉她试戴戒指时的表情:从最初的警惕,到惊讶,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痴迷,就像一个在暴风雨中抓住浮木的人,明知危险,却不愿放手。
“麦太太”的身份,让王佳芝在“刺杀者”与“情人”之间反复横跳,她会对着镜子练习如何“风情万种”,却会在易先生转身后,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;她会为邝裕民传递情报,却会在易先生问起“你最近在忙什么”时,下意识撒谎,这种身份的撕裂,最终让她在“任务”与“沉沦”中迷失——当她最终决定放弃刺杀,对易先生说“走”时,她不是“失败者”,而是一个被情欲吞噬的“普通人”。
罗生门式的结局:谁才是真正的“色戒”?
电影的结尾,王佳芝被易先生的手下带走,易先生坐在空荡的房间里,手里攥着她留下的旗袍,李安没有明确交代王佳芝的生死,却用开放式结局留下了无数解读空间:王佳芝是真的爱上了易先生,还是为了任务故意“沉沦”?易先生是真的动了情,还是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?
或许,“色戒”本身就是一场罗生门。“色”是情欲,是诱惑,是人性中最原始的渴望;“戒”是戒备,是信仰,是理性对欲望的束缚,当王佳芝的“色”遇到了易先生的“戒”,当易先生的“色”(对权力的欲望)遇到了王佳芝的“戒”(对革命的忠诚),最终的结果,只能是两败俱伤。
张爱玲在原著中写道:“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。”李安用电影诠释了这句话的残酷——当情欲成为通往内心的捷径,信仰便不堪一击,王佳芝的死,不是因为“色”,而是因为她分不清“戏”与“真”;易先生的“放过”,不是因为“爱”,而是因为他在这场游戏中,看到了自己最恐惧的人性——原来再强大的权力,也无法掌控一颗被情欲俘获的心。
《色戒》上映至今,依然有人争论它的“尺度”与“价值观”,但不可否认,李安用这部电影完成了一次对人性的极致——他撕开了历史的宏大叙事,将镜头对准了个体在乱世中的挣扎与选择;他没有简单地将王佳芝塑造成“英雄”或“叛徒”,而是让她成为一个在情欲与信仰中摇摆的“复杂的人”;他也没有将易先生脸谱化为“恶魔”,而是让他暴露了权力背后的人性脆弱。
当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定格在空荡的房间里,那件红色的旗袍随风飘动时,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段悲剧爱情,更是一面镜子——照见了每个人内心深处,都可能存在的“色”与“戒”,而在这场致命的博弈中,没有赢家,只有被欲望与信仰撕扯的,破碎的人性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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